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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四章晉江獨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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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四章晉江獨發

小舟不大卻是五臟俱全。

瑞獸抱鼎的香爐傾吐輕煙裊裊,薰草繡樣的雲錦桌布上擱著兩碟精致點心,一旁的婢子擡袖執壺,茶水註入那白釉纏枝的瓷杯之中,更顯茶香色清。

“表少爺這般高興,可是瞧見了什麽趣事?”

坐在桌前的年輕郎君生了一雙含情目,手中折扇輕搖。他身側是一卷瀟湘竹簾,透過卷簾縫隙,恰好能將岸上諸人盡收眼底。

“給言娘物色了個有趣的人。”他輕笑一聲,情目微斂,“她定會喜歡。”

岸上之人不曾註意到湖畔小舟,此時眾人的目光皆落在那塊玉牌之上,那的的確確是行首大家的玉牌。

穆婷鳶的神情已是顯而易見地難看,終是忍不住出聲:“不知是哪位大家,為何一開始不亮明身份?”

“我姓黎。”商麗歌看她一眼,卻是笑道,“我初來閔州,只聽聞這朝歌宴是為探討曲藝,飲宴切磋,只要接到帖子便都能參加,故而以為曲好曲壞全憑一耳朵,同這玉牌毫不相幹。”

一旁的丫鬟聽得面如火燒,穆婷鳶亦是抿了唇,驀然轉身拂袖而去。

“姑娘留步。”

穆婷鳶步子一頓,下意識回過頭去,卻見湖畔上不知何時多出一艘小舟,舟上卷簾掀起,裏頭人影綽綽。

出聲的小丫鬟俏生生立在船頭,喚的卻不是她,而是對商麗歌福身道:“我家主子想請姑娘一見,姑娘若是不介意,請隨奴上船。”

南寧王府的人,便是個丫鬟也是姿容出眾氣度不凡,想也知道那小舟中坐的定是位貴人。

想到方才之景皆有可能落入那位貴人眼中,穆婷鳶忍不住面上臊熱,立時扭頭而走,再不肯多留片刻。

商麗歌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中上了船,丫鬟將竹篙一撐,小舟便緩緩往湖心而去。裏頭還有丫鬟打著卷簾,商麗歌低頭而入,卻見桌旁坐了位年輕男子,展開的折扇遮了半張臉,露出的一雙眉眼似笑非笑:“黎大家好口才,我已許久未聽過這般大快人心之言了。”

男女有別,商麗歌沒再上前,只頷首道:“過獎。”

詹慕臺又輕笑一聲,將扇子合起,露出完整的五官,盡顯不羈風流:“詹某孤陋寡聞,不知黎大家是哪處人士,以前竟未曾聽過大家名諱。”

“我朝風流名士眾多,我不過是一無名小卒,不足掛齒。且我已在閔州城中落腳,日後自是閔州人。”

這話滴水不漏,倒是有點兒意思。

詹慕臺敲著折扇,笑道:“請姑娘來,是想讓姑娘幫南寧王府一個忙。想來你也聽說了,我們家言娘正需要個老師。”

詹慕臺口中的言娘,便是南寧王獨女趙婉言,年僅十一的青陽郡主。

眼前之人明顯與青陽郡主甚為熟稔,在這南寧王府別苑也是來去自如猶如半個主人,想來也只有時常客居王府的那位表少爺了。

南寧王妃出身渭河良氏,鐘鳴鼎食之家,這位表少爺也是身份不凡,並非一般的世家子弟。商麗歌心中已然有了數,面上卻不顯半分。

小舟順流而走,穿過半面鏡湖後,泊在了一座飛檐繡樓前。

商麗歌跟著下船,擡目只見雕花廊拱翠木成蔭,二層高的繡樓精巧雅致,然布局卻略有些奇怪,一側是正常的外廊木階,另一側卻是延展擴搭的緩坡平臺,一直延展到廊下。

商麗歌隨著詹慕臺登樓,還未進門便聽一聲裂響,藍底青花的玉釉瓶碎在跟前,伴著裏頭的斥喊:“出去,都給我滾出去!”

詹慕臺腳步微頓,隨即又神色如常地進門:“這是怎麽了,誰惹我們家言娘不高興了?”

明凈窗臺前坐了個散著頭發的小姑娘,皮膚雪白雙目沈沈,她坐在輪椅上,明明發著脾氣,看過來的目光卻仿如一潭死水。

商麗歌微微一怔,這目光不像是個十一歲的小姑娘的,倒像是個垂垂老矣的老嫗,了無生機。

她正要開口,見到詹慕臺身後的商麗歌,神色又是一變,隨手抄了個筆洗就朝商麗歌砸來:“誰讓你進來的,滾出去!”

筆洗的準頭並不好,碎在商麗歌兩步之前。商麗歌頓了頓,驀然嘆道:“唐窯的天青雙鯉筆洗,市價三百兩,可惜了。”

“你!”趙婉言咬牙,擡手又是一揮,只那準頭依舊不好。

“嘩啦”一聲,商麗歌跟著搖頭:“宋窯的點翠筆筒,五百兩吶。”

趙婉言還待再砸,商麗歌忙道:“郡主若是不喜這些倒也不必砸了,賞賜與我正好眼不見心不煩,也省得屋裏的丫鬟跟著收拾。”

詹慕臺拿扇子掩了唇角,清咳一聲。趙婉言氣紅了臉,蒼白的面上有了幾分血色,倒不似方才那般死氣沈沈:“你究竟是何人?”

商麗歌朝她福了福身:“不出意外,我會是郡主的老師。”

“我不需要。”

商麗歌看了她半晌,驀然轉身出門,詹慕臺微微一楞,趙婉言嗤道:“這便是表哥找來的人?脾氣比我都大。”

詹慕臺苦笑,正待開口卻聽窗外傳來悠揚曲調,只是簡單幾音,然小調平和爛漫,讓人聞之心靜。

趙婉言和詹慕臺聽了半晌,一時誰都未再開口。

直到一曲已畢,才聞窗扉間傳來輕叩之聲,趙婉言擡眸望去,卻見商麗歌倚在窗前,搖了搖手中的葉子,揚眉一笑:“想學嗎?”

趙婉言微微一楞,反應過來後惱羞成怒,當著商麗歌的面“砰”的一聲將窗牖合上,連帶詹慕臺也被轟了出來。

商麗歌攤了攤手,詹慕臺卻是笑道:“恭喜你,即將成為郡主之師。”

“可我瞧著,郡主似乎並不怎麽喜歡我。”

“那倒未必。”詹慕臺眸中微動,“你也瞧見了言娘的腿傷,半年前的傷了,卻一直反覆,原本她的性子並非如此,是被病痛一點點折磨成了如今的樣子。”

“所以。”商麗歌頓步,“郎君並不只要我當郡主的樂師吧?”

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,詹慕臺彎了彎唇:“我說了,是幫南寧王府一個忙。只要姑娘肯讓言娘積極配合治療,我敢保證,姑娘在閔州一日便無人敢找姑娘的麻煩,似今日之事,決計不會發生。”

詹慕臺一看便是慣會權衡利弊步步為營之人,這樣的說話方式倒叫她想起紅樓中的那人來。

“姑娘意下如何?”

商麗歌從恍惚中回神,微微揚眉:“這點小事,無需旁人出面,我自己一樣能解決得很好。”

這是想談條件,詹慕臺合了折扇:“那姑娘的意思?”

“其一,由南寧王府宣告,朝歌宴上擇我為郡主之師。”

“這沒問題,本應如此。”

商麗歌又道:“其二,除了教導郡主之外,我還要在城中開設舞樂學堂,以我自己的名義。”

“借著南寧王府的東風,開自己的學堂,姑娘還真是好成算。”

商麗歌淡淡一笑:“那詹郎君應是不應?”

詹慕臺朝商麗歌擡掌:“擊掌為誓,一言為定。”

***

商麗歌回到樂善坊的宅院,見到巷口停了幾輛眼生的馬車,隔壁的孫大娘也探出頭來,看著一群人進進出出。

商麗歌便問道:“這是搬了新的住戶來?”

“是的咧,昨兒個還沒動靜呢,今早便開始陸陸續續往裏搬了,我瞧著用的都是些好東西,城東那麽多寬敞的宅院,怎就選了這處小宅子?”

“許是圖個清靜吧。”商麗歌瞧了幾眼便沒再多看,朝孫大娘笑道,“之前多謝大娘借了傘,我買了些紅豆,晚些做了糕點送來。”

“鄰裏鄉間的,哪用那麽客氣喲……”

屋裏讀書的鄭垣聽到說話聲,幾步奔出門來,卻沒見到人,不由道:“外頭出什麽事了?”

“來了戶新鄰居,黎姑娘也回來了,還說晚些要送糕點過來呢。”

鄭垣應了一聲,按下心頭喜意,在院中轉了兩圈才又回房去。

商麗歌回家後便將泡軟的紅豆取出,燒水上鍋將紅豆蒸熟煮爛,隨後又細細打磨成泥,再加豬油白糖翻炒,冷卻切塊之後裝碟。

商麗歌做了兩份,一並放入竹籃中,先去敲了孫大娘的門。

開門的是鄭垣,他很是靦腆,看了商麗歌一眼便垂眸道:“娘、娘在生火燒飯,我、我來……”

商麗歌便將一碟紅豆糕給他:“新做的紅豆糕,嘗嘗看,若是喜歡以後我再送來,替我謝過孫大娘。”

“不、不必客氣。還有,謝、謝謝……”

鄭垣接過紅豆糕,只覺心口砰砰直跳。

商麗歌告辭後便繼續往裏走,站到了那戶新搬了住戶的宅院門前。似乎已是搬完了,巷口未再見到馬車,商麗歌上前叩門,以後他們便是近鄰,送些糕點也算是提前打了招呼,日後若有什麽事,也好互相幫襯。

然商麗歌等了半晌,卻不見有人來開門,又敲一回,裏頭依舊毫無動靜。

莫不是又出門了?

商麗歌提著竹籃,轉身回了自己的宅院。

屋檐上的春燕銜泥而飛,落在巷子盡頭的那棵榕樹上,歪了歪腦袋又再度振翅。

樹梢一點枝葉隨之落下,悠悠擺擺,停在一雙飛鶴靴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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